沈知意立在织房暗影里,看着哑女足尖碾碎的银粉渗进经线。
百年老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纬梭穿过时带起细碎银芒,在月色里拼出半枚工部印鉴。
"这是嘉靖二十二年的官纹。"
陆云袖的刀鞘挑起一缕银丝。
"那年江南新闸竣工,河道总督正是..."
"工部侍郎杨显之。"
沈知意将半片鱼胶按在窗棂上,裂纹与哑女手背的烫伤严丝合缝。
"阿菱,上月你说在盐垛瞧见的水鬼..."
女童从梁上探出头,腕间银镯撞出清响:"那水鬼腰间系着靛蓝布袋!"
她翻身跃下,绣鞋底沾着的银粉簌簌飘落,竟在青砖上显出半幅刺青纹样。
正是漕运使后颈的朱砂痣形状。
五更梆子催开晨雾,赵四指蹲在码头补网。
断梭插入第七个网眼时,新到的漕船突然吃水倾斜。
船工掀开防潮的油布,四百九十坛官盐在晨光里泛着靛蓝幽光。
"这不是盐!"
阿菱抠下坛口结晶舔了舔。
"是西街药铺的苦硝!"
沈知意的簪尾已挑开坛口泥封。
硝石堆里埋着捆金丝帐幔,帐角绣着的婴孩襁褓上,赫然用淬银线绣着前任河道总督的私章。
柳三娘突然踉跄着扑向江堤。
她撕开袖口,溃烂的疤痕在硝石气息中渗出脓血:"二十年了...当年他们逼我们用淬银线绣帐,每夜往药汤里掺硝粉..."
哑女突然发出凄厉长啸。
染缸里的淬银线无风自动,在金硝粉雾中拼出杨显之的供状。
"阿姐当年咬断绣针自尽..."
柳三娘将银簪插入溃疮。
"我们七十一人,都是活账簿..."
江风卷起残绣,沈知意接住一片牡丹瓣。
背面的双面绣在硝石反光中显出新闸构造图,薄弱处标着朱砂点。
正是赵四指补网时多添的三条线位。
午时三刻,惊堂木震落梁上积尘。
杨显之盯着公堂上的绣绷冷笑:"单凭几个绣娘疯话..."
惊雷炸响,四百九十枚银针自褪色帐幔迸射而出,针鼻穿着的淬银线在空中结成河防图。
阿菱趁机抛出染缸残片,硝石遇银线骤燃,灰烬里显出工部批红的密函。
赵四指在此时佝偻着进堂,断梭与铜砝码咔嗒合榫:"大人可认得官秤?"
他撕开衣襟,胸口的烙痕与漕船在劳工身上烙的一样。